接通电话的时候,娜然刚刚外出回到家。虽然刚从巴黎回来两天,但她似乎没什么倒时差的困扰,甚至已经忘了具体是哪一天落地北京。这几个月,忙碌好像成了一种惯性,她很难回忆起自己究竟是哪一天在哪一座城市醒来,来不及细想,甚至来不及反应,时间就在排满的日程表里兀自过去了。
回北京的飞机上,她看了电影《Brado》,“这是一部关于父亲、儿子和马的电影”。这部意大利电影在豆瓣上只有一条短评,22人标记过想看,娜然却在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里仔仔细细看了两遍。相比于科幻片、动画片,她越来越偏好这类剧情片,她带着“偷师”的心态把演员的演技高光片段来回重看了好几遍,学习他们的表演方法和技巧,想着自己下次或许也能用上。除此以外,“演员都很帅”也成了她喜欢这一部优秀的电影的理由,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这个笑像是娜然主动撕开的一个小口子,从那里望进去的她,不是什么当红女艺人,大热电影女主演,那个小口子里的她只是她自己,一个抛开职业、光环以及所有加之于身的一切,单纯爱看电影,会因为演员长得帅而对电影多生三分好感的26岁女孩。
现在的娜然已经渐渐开始接受采访是演员工作的一部分,也开始渐渐学会袒露一部分自我。“一开始我不希望其他人看到我——我本人,因为我这辈子就想做一个演员,所以我希望我们大家可以看到我的角色,会发现原来我还能这样,还能那样,而不是看了很多我的采访,觉得那就是娜然而不是角色。”
“做演员”这件事,像是在六年后才慢慢向娜然展开了全部的“游戏规则”。她始终在努力寻找“袒露”与“保留”之间的平衡点,如何在大面积的曝光下保有自我是她走出封闭的训练营后面对的全新一课。
她对未来的所有想象都围绕着“演员”这份职业展开,这是她从小的梦想,也是她终于梦想成真后更加坚定的事业。虽然不确定未来到底会是什么模样,但“挑战美女以外更多类型的角色”,“收到让人惊喜的剧本”,“跟着角色一起体验更多更丰富的生活”都可以算作对未来的希望与寄语。但若是问及心中最想——“想要在做演员的同时享受日常的生活”,这是她思考片刻给出的答案。她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好演员也希望自己能永远是娜然,而这也是她在“袒露”与“保留”中做出的选择。
“固执”是采访里娜然最常提起的词,也几乎是她性格的底色。她觉得这是自己身上最“白羊”的一点,“想做一件事就必须去做,就算失败也要去做”。
最开始学中文的时候,每天除去作业时间,需要上三到四小时的课程,多的时候长达五到六个小时。从简单的对话,自我介绍,绕口令,到用中文读莎士比亚,读俄狄浦斯,学历史,读剧本,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学习持续到第四至五个月左右,有一次在机场,娜然突然惊喜地发现,她听懂了身边两个中国人的对话,那个瞬间时至今天回忆起来都让她觉得兴奋,她不自觉将说话语调提高了两个度,“我听懂了,我现在会说中文了!”
现在用中文与她交流,除了偶尔会出现一两个英语单词,感受几乎与母语者相差无异,但现在的她依然会贴身携带一本高阶中文教材——“我还想更进一步”。到了此阶段,每一点小进步都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对于娜然来说,如何纠正一些已经成习惯的发音,成了现在最大的困难。“词汇可以看一些新的东西或者跟朋友交流学到,但是口音必须得自己下功夫。”她开始坚持用特别特别慢的语速做模仿训练,这种训练耗时长,无聊且机械,“其实特别累,特别不想做”,但她还是给自己制定了每天的训练计划。因为这是她想做好的事。
中文学习的过程像是娜然这些年生活的一个侧切面,“想要一样东西,就付出全部的努力去完成”,但也不是所有事最后都能如人所愿。
她渐渐开始发现,有些事情无法单单依靠固执和努力通向终点,“一次失败了,可以再试第二次,但如果一直执着在上面的话,其实可能是荒度时间,浪费精力。”从20岁入行到现在,她感觉自己最大的成长和改变,就是学会了接受,她用了一个成语“顺其自然”。
她开始有了为一个角色准备很久但终究是错过的经历,“我认识到有时候‘失去’可能也不是真正的‘失去’,可能这个我没有拿到是更好的,因为我不止在这样的一个过程里学习了很多新的东西,得到了很多,我还学会了接受,乐观地接受。”
随着年龄与阅历的增长,“固执”慢慢从无意识的惯性变成了娜然主动的选择,她开始有了自己的经验去判断哪些“固执”是必要的,哪些时候又应该学着放手。事与愿违或许总是人生的常态,举“重”若“重”是少年人的赤忱和心气,而举“重”若“轻”是成长路上永恒的课题。
娜然最近读了《活着》,看书对她来说是放松,是舒压,也是她对抗生活“无意义感”的最好方式,“像是给大脑做了一个按摩。每天忙忙碌碌但又没什么收获的时候,看书会让你慢慢放松下来,也会学到一些东西,充实自己。”她买的最多的是表演类的专业书籍,如果是国外作家的作品,她就去找专门的中文译本,她觉得只有阅读中文版才能更好地知道一些专业术语,能帮助自身理解老师在说什么,导演在说什么。
对于这个异乡姑娘来说,她已经完全习惯了在中国,在北京的生活,甚至连以前吃不了辣的肠胃也被训练成了在欧洲满大街找川菜,找中餐的中国胃。从17岁第一次离开家,娜然一个人在外工作已经快满10年,一个人远在他乡工作、生活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并没什么困难,相比于大家族里其他小孩,她总是更早独立的那一个。
上学的时候,娜然并不感觉自己是受欢迎的小孩。因为性格上的腼腆、害羞,小男生们总喜欢用各种各样“欺负”她的方式来吸引她的注意,而班里的“大姐大”也总是带着大家一起“孤立”她。一直到更懂事一些之前,她始终感觉自己是被“讨厌”的,不被喜欢的,这也让她开始变得独来独往,变得慢热,总习惯先在人群外慢慢观察,慢慢试探。“我很小开始就自己回家了,家里的同辈小孩,他们可能比我大几岁,家长还是不太放心让他们自己回家,所以我算是特别早独立的。可能也是因为小时候感觉自己被人‘讨厌’,会产生那种‘我自己去,自己来,别理我’的心态。”
再后来,随年纪渐长,慢慢懂事了,学校里来了很多新的转校生,接触了很多新人,有了新的朋友。她还花两个月的时间去国外学了语言,“见了好多不一样的人”。视野和生活圈的打开,让娜然慢慢把包裹着的自己展开了一些。到后来开始离开家开始工作,每天跟一群大人一起工作,也又一次逼着她开始有效学习社交,学习与人沟通。
小时候总觉得世界很大,有很多地方没去,很多东西没体验,一切都是新鲜的,新奇的,离家一年,回家一周便又匆匆出来继续工作,到更长大一些,娜然才后知后觉开始想家。她在米兰和巴黎基本上没有什么个人时间,总是跟着工作移动、换景,而唯一买的纪念品,就是在商场里为奶奶挑的香水,“因为我从小跟奶奶一起长大,一直到13、14岁都跟奶奶住在一起。她每天出门都会喷很多香水,一瓶香水可能四五天就用完了,所以我每次去别的地方、别的国家,都会给她买一些香水,她十分喜爱。”
电影上映后,她跟着剧组路演去了很多新的城市,她在青岛见到了自己的古琴老师,在成都、重庆一饱口福,在福建发现了自己的皮肤变得特别好,头发也变得蓬松起来……忙碌越来越成为生活的新节奏,机场到酒店的车窗框下了她对很多城市的唯一印象。
回想起自己的20岁,娜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或许可以嘱托那个20岁的娜然“好好学习,早点学中文”,除此以外,路总是要自己一步步走的,要去碰壁,要和失落相处,要和不完美握手言和,要耐心等待每一次结痂,愈合,等风来,等旧的、腐败的地方重新发出新芽。